第56章 第56章

    高贵妃只等苏璟夸赞林竹影，便毫不留情，把林竹影贬损个体无完肤。

    结果苏璟怔怔对着画，一语不发，高贵妃满腹妙语无处倾吐，凑上去观瞧，不看还好，看了也傻掉。

    朱筱荷好奇心重，林竹影一直遮着画，她只道林竹影要一鸣惊人，看了皇上皇妃的反应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便得不顾礼仪，瞧瞧张望，看罢张着嘴巴无语。

    旁边瞥到画中图景的，都一脸古怪表情，欲言又止，无话可说。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林竹影倒是落落大方：“放在桌案上看不清，我把画挂起来可好？”

    苏璟说道：“这个……”林竹影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灵墨送上一个竹制的方框，竖立起来正好供挂画之用。

    谁也没见过这等新奇玩意，没等细看，林竹影动作如风，将画挂在竹框架上，画中景象人人一目了然。

    没有高贵妃想像中的炭笔卡通线条画，挥毫云烟，笔走丹青，楼台点缀，花厅回廊，再正经八百不过的一幅工笔画。谈不上笔法惊艳，起码画技娴熟，中规中矩。

    建筑的格局略为古怪，和高贵妃见过的庭院多少有些不同，天底下的园林样式多得是，高贵妃也不能说都见识过。高贵妃第一眼看到，甚至还在琢磨批评此画从何入手。

    她回过神来，百景画会知道吗？人人的画卷都是花卉，画上的花呢？

    高贵妃眼力不差，倒是马上找到花了，蔫头耷脑的金钟醉兰，缩在画面一隅，要多委屈有多委屈。要说画的不是花，画卷留白处分明题着：金钟醉兰图。

    另有题跋诗一首：城南污泥巷，燕衔春草还。酒醇菜增色，美食四海传。

    诗做得差就不说了，你这金钟醉兰图，放进首美食诗算怎么回事？

    高贵妃连骂人的心思都没有了，若说金钟醉兰艳压全场，群芳为之黯淡，金钟醉兰图毫无疑问全场最差，不堪入眼。她精心准备的画中妙理，预见到画中的诸般瑕疵还用说吗？长眼睛的都能看出这画文不对题，莫名其妙，落了下乘。

    几天来她食不甘味，闭上眼睛想像林竹影在百景画会上出乖露丑，颜面全失，最好是当着苏璟的面，让苏璟明白错迷上什么样的女人。

    现在苏璟就在身边全程目睹，和她一眼目瞪口呆，为什么她一点愉悦的心情都没有，为什么为什么？

    高贵妃苦思了半晌，品味出失落感源于何处。她铆足劲和对方较量，终于熬到白刃相见的时刻，人家忽然说不玩了。

    满腔积怨无数发泄，郁积在心里胸口堵得慌。

    苏璟面沉似水，比高贵妃好不到哪去，书房里揉皱了的纸笺上，灵动的线条勾勒出的少女形象，明明和真人迥异，又真真切切就是林竹影本人。他做梦都再见到线条里跳跃的活力，想看少女笔下的花卉百草，亭台楼阁，山川河岳。

    眼前亭台楼阁有了，花卉百草也……有了，梦寐以求的感觉呢？好像有人把他心掏出来，在地上踹两脚还不忘嘲笑几句。

    苏璟气得重重一拍桌案：“胡闹！”

    林竹影低眉顺眼，语气不慌：“我从前在闺中胡乱学过些画，学得不全，工笔写意的楼台勉强画得，花卉山水人物一概不通，百景画会拘题而做，我又不想丢面子，思来想去，想了个藏拙的法子，大家看我家的园子漂亮不？”

    连张夫人这样素性宽厚，屡次为林竹影解围的人，都无一词。你的园子还行，但你考试跑题了不知道吗？

    姬夫人被林夫人把就泼掉，逃过危机，缓了一段时间，渐渐恢复，趁机尖声道：“皇上，娘娘，百景画会，以花为题，胡乱作画，分明有意搅乱，不能轻饶！”

    林竹影头也不抬：“我画了花，和桌上的花一模一样，你看不到吗？”

    姬夫人张了两下嘴巴，想说这画中有花和大家画的花是两回事，可其间的区别，一两句讲不明白，结果在旁人看来，像被林竹影驳得无话可说。

    高贵妃本来想好了问罪言辞，被姬夫人打断，懒得再给面子，气冲冲道：“放肆，皇上面前哪有你抢话的份？”

    姬夫人噤若寒蝉，捂住嘴不敢出声。苏璟问道：“叶公公，你怎么看？”

    叶双林像个影子，日照影移，苏璟走到哪里，无声无息跟随而至。天子问话，他才说话：“老奴不谙丹青，此事不涉律例，不知该怎么分说。”

    苏璟咳了两声道：“也罢，身为王妃，应以身份自重，下次切不可如此。”

    高贵妃怔怔地，下次切不可如此，就是说这次算了，没事了。

    想说不能就此放过，又师出无名，何况林竹影自曝其短，摆明了认输告饶，不欲争锋，再喊打喊杀，旁人怎么看？苏璟也不能答应。

    苏璟刚才气冲上头，恨不得再罚林竹影一万两银子年俸，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叶双林的话说完，他又开始忧心林竹影处境，苏璟再了解不过高贵妃的性情，生怕林竹影吃亏，才有意在百景画会亮相。

    他又气又怜惜，目光始终不离林竹影身外方寸。林竹影眼里全然没有他，得知无事，满脸喜滋滋的，嘻嘻哈哈和朱筱荷说笑去了。

    苏璟满嘴苦涩，再好看的奇花名画在他眼中不过杂草废纸，他只想林竹影哪怕看他一眼。

    林竹影倒是看了一眼，叶双林喊皇上起驾回御书房，苏璟回头一瞥，林竹影看着他喜笑颜开，好像送瘟神离场，如释重负。

    苏璟咬破嘴唇，血腥味弥漫在口中。

    林竹影顾不上他，高贵妃自称倦了，再离席更衣。花灯初上，酒宴重开，一众女子正好有段宽松余暇，要好的相知的倾谈，不熟的有意热络的纳交，彼此烛光灯影里姐姐妹妹叫得好不亲热。

    林竹影向灵墨使眼色，灵墨从竹箱里取了一卷画轴，第一个来到张夫人面前，像个淑女似的先见礼，再献上画轴。

    林竹影笑道：“笔锋拙笨，唯有心思诚挚，万望笑纳。”

    张夫人展开画轴，又看了看林竹影悬在竹框上的“金钟醉兰图”，但见两幅画从大小到画上图景一般无二，分辨了半天没看出差别在哪，一脸费解，不明林竹影的用意。

    林竹影热情洋溢：“我府中有位朱公公，素昔在内府司职过御厨，于美食颇有心得，出宫以后耐不住清闲，向我请示，借用王府空地，在污泥巷开了酒楼。”

    张夫人皱眉说道：“画上便是新开的酒楼？我久处深闺，向来不爱抛头露面，赠画于我岂不明珠暗投？”

    林竹影说道：“您是爱清静的，可我知道相爷最是亲民，公务不忙的时候，常在京城胜地与三五相得知己一聚。我这酒楼虽不敢自夸，看画上风物，也算雅致之地，若能劳动相爷玉趾，必蓬荜生辉。”

    张夫人心下没当回事，不愿推拒绝伤林竹影颜面，命人收了。

    林竹影随即又拿出一轴画送于夫人，一样的画卷一样的尺寸一样的景物，于夫人虽与高贵妃交好，一直未曾为难过林竹影，笑道：“原来我也有份儿。”

    林竹影变戏法似的再次拿出一轴画给林夫人，林夫人冷着脸，摆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林竹影才不管她怎么演，林珝门下弟子众多，做广告打开销路才是正事。

    又拿画赠与南勤老王妃，林竹影今天折了贵妃颜面，老王妃心境大好，笑眯眯说：“我老了，没力气出府走动，不过这画儿画得美，我收下。”

    林竹影笑道；“谁不知南勤君王生平最好美食，遍尝京城佳肴，您若告诉他有个新地儿大快朵颐，他准保高兴。”

    老王妃大笑：“你这小丫头古灵精怪，把我们都琢磨透了，难怪不吃亏呢。”

    朱筱荷也接到画，念道：“酒醇菜增色，美食四海传。真的吗？好想见识见识，整日价在府里闷死了，可是抛头露面的不方便吧。”

    林竹影信誓旦旦：“有专门服务女眷的宅院，又清静又惬意，等你来哦。”

    朱筱荷原本没太认真说，被林竹影一渲染，勾起兴致，想起今天林竹影谈及的美食，好几样从未耳闻过，不觉动心。

    转眼间林竹影把一竹箱画轴发放完毕，把人看待了，林竹影神清气爽，能不能在百景画会上出风头很重要吗？把广告打出去最重要。

    出风头什么的，那是高贵妃等人的志向，林竹影只要银子，期待美食城顺顺利利开起来。

    高贵妃很晚匆匆露了一面，草草宣告散会，聚时热闹，散时纷乱。朱筱荷好心要送林竹影一程，林竹影婉言谢绝，她连车驾轿子都没有，不如步行来得自在。

    灵墨前面引路，散尽竹箱内的轴画，灵墨只剩金钟醉兰携带，脚步轻快不少。

    回程时灵墨依旧选冷宫行走，她手里一盏纸灯笼发着幽光，冷宫里若有若无的幽咽声随风送达。

    林竹影停下脚步说：“等等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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