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师傅 二

    见我腆然不语，洛云飞哈哈大笑，道，“慎之还不了解你这爱徒的顽劣脾性？她何尝是个耐得住性子，老老实实呆在闺阁之中的人？嫁入叶氏三载，每年少则三月，多则五月，必离家至清溪山静慈庵礼佛。”

    “清溪山静慈庵，莫不是令堂幼妹净尘师太修行之处？”慕容恪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含笑道，“笙儿又是从何时开始对佛理有兴趣了？”

    洛云飞更是笑不可抑，忍俊不禁道，“她怎会对佛理感兴趣？那儿是她从小玩惯了的地方，姨母对她又宠爱有嘉，哪个还看得住她？每次到了庵中，都是把珊瑚扮作她的样子留在那里。她自己却带上豆蔻偷偷溜下山，迫我与她们一同游山玩水。可怜世人皆赞她‘清丽其词，端庄其品’，只有我等知她实则野性难驯。”

    我心中恨恨不已，好你个洛云飞，你既然一点情面不留，诉尽我的老底，也休怪我无情。我冷笑道，“我既不能相夫教子，又无需侍奉公婆，无用之人只能专心翰墨，寄情于山水罢了。”

    室内一时间落针可闻，片刻之后，只听慕容恪缓缓道，“我先时也曾与知秋公子有过几面之缘，闻其言、观其行，并非不通情理之人，想来其中或有误会？”

    我不以为然，淡淡笑道，“并非笙儿不信师傅所言，只是所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遇见那城府甚深，尤善掩饰之人，若非极有自知之明，且极具识人之智，纵使至亲好友，也不见得就识得其真面目。师傅虽则才智过人，但与叶知秋毕竟也只有过几面之缘而已……”

    眼角余光撇到洛云飞面色微变、青白不定，心中不由得暗自好笑。随即巧笑嫣然地撒娇道，“师傅，我们不要再说那可厌之人。你我师徒分别许久，难得今日相聚，怎好让师傅住在客栈之中？还是住到别馆去，也好让笙儿能够尽心侍奉。”言罢，拉起慕容恪就走，丢下洛云飞自去结帐，收拾行李。

    回到别馆，待一切安顿好，慕容恪把我叫到他房间中，取出一大一小两个箱子，一边示意我打开，一边道，“这是你师母留给你的一些东西。先时我与你师母一起云游在外，为行事方便，她常作男子装扮，这些都是她曾用过的一些易容改装之物。”他声音虽平静，我却不敢看他面容，只默默地打开箱子。

    大的箱子里面似乎是一件衣服，看上去比较厚实，拿在手上倒没有几分重量。待我仔细一看，下巴差点掉了下来。

    怎么说呢？这件衣服，我先暂且称它为“衣服”，其外形老实说看上去很像是现代商店橱窗里塑料男模特的上半身，只是没有头颈部分，手臂部分也只到肘部以上，但形状作得非常逼真。银灰色的外层是用某种有一定硬度，又极具韧性的纤维织成的。手指戳上去，颇具弹性，你别说，还真像是人体肌肉的感觉。里层是雪白的丝缎，触之只觉温润滑腻，如同婴儿的肌肤一般。这样的“衣服”穿在身上，若扮作男子，起码身形上是决不会漏出任何破绽的。

    慕容恪见我惊讶地里外翻看，笑道，“此物名唤‘易行’。”闻言我手不禁一抖，异形？我还铁血战士哩！

    他接着解释道，“便于出行之意。其外层是由金竹的表皮，在火中煅烧之后所余之纤维编制而成，坚且韧，不惧火烧，寻常的利器也无法对其造成损伤。”嗯，很明显，与韦小宝刀枪不入的宝衣有得一拼。

    “里层是用天蚕丝与玉蛛丝织就，水浸不湿，冬暖夏凉。”不错不错，还防水保温。

    “你师母花费了五年的时间才制成这么一件，却未曾穿过几次。”慕容恪脸上虽笑意不减，可眼神中却有着一丝不容错辨的沉痛之意。

    我默默地打开旁边的小箱子，里面是几张轻薄柔软几近透明的面具，我嘴角抽搐，“师傅，这，这不会是人皮罢？”

    慕容恪莞尔，“若是人皮，你师母也不会用它。这是唾珠燕的唾液，加入新鲜冰莲的汁液，与最上等的璃珠所研磨成的粉末混合，注入模具后压制而成。”恶~，燕子的口水。

    “有驻颜美容之功效。”也对，燕窝不也是燕子的唾液么。从原料上看，这可谓是纯天然的美白滋养面膜了，而且还可以重复利用，环保又安全。我爱不释手地翻看着面具，是两男两女，“只这四张么？”

    慕容恪好笑地看着我，无奈道，“笙儿还觉不够么？你可知唾珠燕本就十分罕有，加之诱捕，驯养，收集唾液每一幢都绝非易事，另外还要刻制模具，精心雕琢。制作每张面具少则耗时一载，多则二、三年也未必制得成一张。”

    我暗自吐舌，看着眼前这些居家旅行，行走江湖之必备宝物，沉吟片刻，抬头问道，“师傅，这些真的要给我么？”

    慕容恪微微颌首，笑道，“自然，我留它也无甚用处。你身量与你师母相仿，应该用得上。”

    我却有些犹豫，“可这些都是师母心爱……”

    “阿荻若知道是你在用这些，会更高兴。”慕容恪温和地打断我的话，俊美清雅的面孔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意。

    他轻轻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外面的园林景致。此时已是傍晚，瑰丽的夕阳将天边渲染出一片缤纷绚烂。双手背后，立于窗边的慕容恪，映照在夕阳之下，周身被勾勒出一圈金色的光晕。慕容恪本就形貌昳丽，神情清朗，非常人所能及。此刻在夕阳余晖的映衬之下，更觉风神秀异，仿若璧人。我一时神思缥缈，竟不知身处何地。

    只听见他温润的声音，轻轻道，“阿荻在世之时常与我说，笙儿‘庄妍靓雅，神情开涤，濯濯如春柳早莺，吐辞流盼，巧伺人意，见之者无不人人自失也。’恪亦深以为然。”

    我屏息凝神静听，慕容恪略略停顿，接着道，“自阿荻故去，我于栖云山守灵三年。世人皆谓我行事癫狂，所作所为有悖常理，非大丈夫行径。嘲笑讥讽者有之，批评谈论者有之，同情怜悯者有之，苦苦劝阻者有之。唯笙儿视若平常，不置一词，除遣人祭拜、送物之外，从不曾打搅，我心中甚为感激。”

    慕容恪徐徐转身，美丽深邃的眼眸深深地看向我，诚挚道，“至此再不视你为徒，而是作为我与阿荻的知己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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