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泰安 二

    正当我被人们热烈的目光弄得浑身不适时，忽然感觉到一种类似于杀气般凛冽的气息向我袭来，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顺势望去，竟是顾怀瑛。他那双秀美的凤目微微眯起，晶莹明媚的双眸从纤长浓密的睫毛下面正细细打量着我。专注的目光锐不可当，几乎要把我穿透。幽暗的眼神犹如猫科动物盯着猎物一般，有种嗜血的妖媚。

    你这样盯着我干嘛？发现别人比你有才华，也不用忌恨成这样吧？我又不是真的这么强，不过是“拿来主义”罢了。我心中暗自嘀咕。

    见我察觉了他的目光，顾怀瑛也毫不在意，仍然盯着我看。我不由得恼羞成怒，也顾不得害怕他会把我列为“同志爱”的目标，愤怒地向他瞪回去，恨不得眼中能够飞出小李飞刀。看，看什么看。没看过美人么？要看美人，自己回家照镜子去。

    顾怀瑛的反应却不在我的预料之中，他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神情诧异。接着便不再看我，眉头微皱，眼帘低垂，像是在思索。然后又不敢置信一般，连连瞟了我好几眼。一连串的表情变化弄得我莫明奇妙。

    我正在为顾怀瑛的表现迷惑不解，忽然听到旁边不远处有赞叹的声音，“真是惊才绝艳。”声音低沉而富磁性，十分悦耳。

    是谁这么坦白？我顺着声音寻去。尽管心里面非常清楚，接受这赞美的应该是周敦颐，但我还是很开心。素来文人相轻，能得到这么直接的称赞，可是很难得的。

    可是当我真的看到说这话的人时，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了。因为这么热情恳切地称赞我的居然是长孙泰安。这就意味着他并不是同我一样的人，也就是说，我刚才的一系列建立在“穿越人+楚帝”基础之上的美好设想全部落空。你说我还怎么高兴得起来？

    含笑望着我的长孙泰安，显然被我突如其来的垂头丧气给搞糊涂了，笑容全部僵在脸上。和他一起的那人更是一副“真是不识抬举”的气愤模样。可是极度失望的我，哪里还会有心情去顾及他们的情绪。

    我勉强向长孙泰安笑笑，但估计比哭也好看不到哪去，随即便意兴阑珊地从他们身边走开。我要尽量离他们远一点，因为我可不想和有可能会是皇族，而又非我同类的他们多打交道。伴君如伴虎，看了这许多历史题材的小说还能不明白？皇宫里出来的，多半吃人不吐骨头，我还想保住自己的小命。

    名次经过一番讨论之后公布了，结果没有争议，也毫无悬念。周敦颐的《爱莲说》，荣登榜首。

    接下来轮到叶枫出题，我虽刚刚遭受严重打击，但仍极力提起精神，看叶枫会出什么花样。没想到他的题目竟是——论英雄。什么意思？他以为自己是不为人所理解的英雄豪杰么？

    众人纷纷交卷之后，叶枫开始一一诵读。别人的作品我都不甚在意，只对梁思懿和长孙泰安的稍稍留心。

    梁思懿这轮诗依旧作得热情大胆，不但应了顾怀瑛为她出的题目“池鸟”，更暗中向叶枫表达了双宿双飞的心意，我都不由自主地开始钦佩她了。难为她一个古代女子在爱情上竟如此积极主动，连我这自认开放的现代人也觉得自愧不如。只听叶枫读道，

    “《池上双鸟》

    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还；

    更忙将趋日，同心莲叶间。”注1

    听到自己坦诚心意的诗文被心上人诵读之时，梁美人始终含羞带笑，显得格外娇媚动人。叶枫却从头到尾也没向她看上一眼，非但没有表现出任何嘉许之意，甚至连神色都没有变过。我直替他可惜，那么美的表情，就这样被浪费掉了。难道说这两位真的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意”？不过也有可能是叶枫的城府比较深的缘故。

    长孙泰安的诗是他一贯的风格，积极进取，豪迈而霸气，或者可以说具有“王者之风”？叶枫读他的诗时倒流露了几分情绪，仿佛心有戚戚焉。

    “《英雄篇》

    天地相震荡。回薄不知穷。

    人物禀常格。有始必有终。

    年时俛仰过。功名宜速崇。

    壮士怀愤激。安能守虚冲。

    乘我大宛马。抚我繁弱弓。

    长剑横九野。高冠拂玄穹。

    慷慨成素霓。啸咤起清风。

    震响骇八荒。奋威曜用戎。

    濯鳞沧海畔。驰骋大漠中。

    独步圣明世。四海称英雄。”注2

    你要做英雄，热衷于建功立业，我却觉得“淡看名利皆云烟，过眼成空留不住”。并不是一定要和你唱反调，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叶枫读我的卷子前倒是看了我一眼，并非愤愤不平，反而似在忧虑。他在担心什么，难道长孙泰安真的是楚昭帝？本来我只是针对叶枫，如果把楚帝也捎带进去，倒是有点麻烦。不过，现在再更换也来不及了。叶枫犹豫一下，还是读了下去。

    “《临江仙——叹英雄》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注3

    考官和评鉴人员又开始讨论，我一个人在一旁低头发呆，哀悼我破灭的美梦。难道在这个世界中真的再没有像我一样的人了么？

    “洛公子？”真是的，人家想一个人清静一会都不成。我抬头一看，有些人你越是想避开，就越是避不开。“长孙公子，有何见教？”我摆出标准化的笑脸。

    “恕在下冒昧，适才聆听了公子所作的《叹英雄》，不免有些疑惑。”他停顿了一下，看我完全没有接话的打算，只得又接着说道，“在下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大丈夫生而在世，志当建功立业，报效国家。公子青春正富，才华出众，又出身名门，应该踌躇满志才对。为何会如此……”我就知道他要问这个。

    “消极？悲观？”我笑笑，替他接下去，他可能觉得互相还不怎么认识，就这样批评我有些不太好，我却并不认为这些是贬义词。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见他一副非要“打破沙锅——纹（问）到底”的样子，我只好继续解释得更详细，“像长孙公子，显然是积极入世之人，才智过人，抱负远大，想要成就一番事业，也是自然而然的。”我笑着指指自己，“而在下‘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只想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对功名事业并无兴趣，也是勉强不得的。”

    长孙同学很不以为然，正想对我进行再教育，这时叶枫开始宣布名次，他只得闭上嘴。我趁机开溜，开什么玩笑，这就开始鼓动我为你卖命？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注1、唐，女诗人薛涛，《池上双鸟》

    注2、西晋，张华，《壮士篇》

    注3、明，杨慎，《临江仙》

    www.bq46.cc。m.bq46.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