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传书 二

    接下来的几天，我极力避开慕容恪，整日早出晚归，有时自己孑孓独行，有时与周瑜、邓焕等人相伴谈笑。慕容恪却并不见有何异样，反而对我越发温柔体贴，而且自那日之后，除了言语神态更为亲昵些，他也再未有过任何失礼越矩的举动，俨然又恢复成人们印象中斯文儒雅，谦和守礼的君子模样。

    对于这样的慕容恪，我心中不觉越发畏惧，那日的事，即便我说出去，估计也绝不会有人相信。谁会想到这淡雅出尘谪仙一般的人儿，竟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到了第四天夜里，夜枭送来了洛云飞的回信，我大为惊讶，没想到竟然会这样快。信上只有寥寥数语，“事已知晓。汝身处险境，需万事小心。于慕容切莫忤逆，必要时曲意逢迎之。兄先行一步，于晋京府邸侯汝。”

    我将信反复看了几遍之后，放在烛火上烧成灰烬，心中暗自惊疑不定。惊的是，洛云飞信中的意思，竟像是早就知道了一切。疑的是，他为什么要郑重地告诫我顺从慕容恪？

    尽管心里十分别扭，又有无数疑虑，我还是按照洛云飞的嘱咐，尽量去恢复以往与慕容恪相处时的样子。慕容恪却似对我的逐渐“回心转意”，由衷地感到喜悦，待我极尽温存爱怜。

    虽然他似乎每日都有很多事情要忙，仍然尽量抽出时间陪伴我。我看书，他便在一旁静静地处理自己的事务；我临帖习字，他会温和地指点我的书法；我想下棋，他就耐心地与我对弈；我偶尔兴起抚琴，他会兴致盎然地吹箫相和。

    无论我想做什么，他从不加以反对；对于我的任何要求，他都不会拒绝；我细微的情绪流露，他无不关怀备至；我故意的任性娇纵，他全部予以包容。在这样的宠溺与呵护中，我不可能感觉不到他对我的情愫。

    我的心情矛盾而慌乱。面对慕容恪无尽的温柔，出众的才情，心常常在不自觉中失去防备，变得柔软起来，渐渐沉溺于他充沛的柔情之中。可每当想到他的冷厉和强硬，他对我的逼迫，又会立刻心悸战栗，不得不严厉地告诫自己，对于真实的慕容恪，自己实际上并不了解。

    就这样，十几日的时间转瞬即逝，明日便要抵达晋京城。晚膳之后，慕容恪来到我的房间，神情晦涩。他行至我身边，一反常态地将我紧紧拥在怀里。猝不及防的我一时没有来得及反应，等回过神来时，却又记起洛云飞的告诫，便没有再反抗，只是心中不免有些惊惧。

    片刻之后，只听慕容恪用满含歉意的语气在我耳边轻轻道，“笙儿，明日登岸之后，我便要立时赶回燕国，不能继续陪在你身边。”

    我的脸埋在他宽阔坚实的胸前，耳边传来沉稳的心跳声，鼻息间萦绕着清雅冷冽的药香，不由得有些怔忡，慕容恪要离开了么？意识到这一点，心里却丝毫没有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变得轻松起来，反而渐渐生出一股莫名的失落感。

    慕容恪又接着柔声道，“我知你心中对我难免有所怨怼，但这十几日却是我有生以来最为开心的一段时光。”他的语气无限怅惘，我却只觉心中纷乱酸楚已极，爱、恨、愁、怨以及各种说不清楚的情绪一起纷纷涌上心头，阻塞在咽喉处，堵得我发不出一丝声音，眼中渐渐有雾气弥漫。

    他捧起我的脸，泪盈于睫的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温柔而坚定的声音，缓缓道，“笙儿，要不了多久，我就会来接你。那以后，我决不会再让你离开我身边。”接着，便感到他温热柔软的唇轻轻落在我唇上，温柔地贴合碾转，舔抵吸吮，充满眷恋与爱怜。

    我心中有声音在不断地呼喊，不知是想告诉慕容恪，还是想告诉自己。不，请不要这样温柔地待我，我并不是因为你即将离去而难过，我也从没有想过要和你一起去燕国。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泪，我只是，只是……很想流泪……而已。

    第二日午时，御舟抵达晋京泊阳渡口，楚昭在众人的簇拥下离舟登岸。迎驾码头之上，浩大的恭迎回銮仪仗，早已恭候多时。华盖执扇、雉尾鸾凤、幢幡纛旗，结彩连绵、团锦十里。楚昭登上四轮六马玉辂，在前来接驾的文武百官，整齐的仪仗队、乐队以及威风凛凛、浩浩荡荡的护回队伍的前呼后拥下，伴着节律悠扬沉浑的阵阵韶乐，向永明宫方向驶去。

    在跪送楚昭的回銮仪仗远去后，在京中有府邸或亲友的赛会获胜者，跟随前来迎接的家人亲友自行回去；其他的男性获胜者在专门官员的陪同下，前往吏部下属的专为即将出仕的准官员们提供食宿的招待所——聚英馆和汇贤馆暂住；其他的女性获胜者则随同女官，去往新进妃嫔女官学习礼仪的纳兰宫休息。

    洛云飞并没有亲自前来迎接，而是吩咐奉剑率一众仆役到码头接我。定远侯在京中的府邸坐落于安平坊，是京中相对较为僻静的所在。回到府中，洛云飞早已将一切安排停当，我只需坐享其成便可。略作休整之后，我开始静待外出未归的洛云飞回来。

    晚膳过后，略带倦意的洛云飞一回到府中，便立即赶来见我。一照面，便皱起眉头，微嗔道，“才几日不见，便瘦了这许多！”

    我直直注视着他，淡淡笑道，“疑虑难解，整日忧烦，消瘦些怕是难免的。”

    洛云飞垂下眼帘，静默片刻，叹息道，“我就知瞒不过你……”继而抬眸，诚挚地望向我，恳切道，“五哥不说，自然有不能说的道理。阿笙只需记得，你始终是五哥最疼爱的妹妹，五哥绝不可能伤你，也绝不会允许别人伤害你分毫便是。”

    我顿觉一阵头痛，怎么洛云飞与慕容恪反倒更像是一对亲兄弟，两人连对我说的话都差不多。但见洛云飞一脸的坚定，看来今日是问不出什么名堂来了，只得无奈道，“五哥对阿笙如何，阿笙怎会不知？”

    稍作停顿，我略加斟酌，还是郑重道，“五哥一向知我甚深，自然了解什么是我最为在意的。但凡有可尽力之处，切莫吝言。”

    洛云飞看着我，眼中有欣慰，也有怜惜，感叹道，“你虽是女子，胸襟却比许多男子开阔。奈何这世上对女子原就不甚公平，纵使你有经天纬地之才，却也只能道声‘可惜’罢了。”

    我不由得嘴角抽搐，苦笑道，“五哥就不要再挖苦我了。妹妹究竟有多少斤两，哥哥还会不知？”

    洛云飞但笑不语，忽而正色对我道，“三日后陛下会在崇政殿举行殿试，到时你要极力争取任职兵部，但也不要太过锋芒毕露。官职低微些最好。”

    我略一思忖便明白了洛云飞的用意，不觉有些为难，皱眉道，“可我毕竟是由乐试出仕，陛下又在疑忌防范洛氏，如何肯放我去兵部？”

    洛云飞反倒劝慰我道，“尽人事，听天命。能去兵部最好，倘若不行，便顺其自然。以后再另寻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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