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真相 一

    楚昭坐于御座之上，若有所思地望着殿门。身后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个淡紫色的身影从用于休憩的偏殿走了进来。

    “陛下，就这般轻易放她离去么？”封紫澜行至御座之前，轻轻问道。

    楚昭抬眸，望向自己的爱妃，语气平静无波，静静问道，“阿澜，为何用熏香？”

    封紫澜微微笑道，“臣妾见她十分不驯，……不过是想少些麻烦罢了。”

    楚昭伸手将封紫澜拉入怀中，调笑道，“怎么，信不过朕的手段？”

    “六郎，”封紫澜略作娇嗔，随即正色道，“既未得手，不知能否……”

    “无妨，”楚昭打断封紫澜，淡淡道，“一来，你既用了熏香，她必然已有疑心，朕放过她，反倒会打消她的疑虑。二来，她的性子倒与寻常闺秀不同，即便今日得手，她也未见得就会将心思放在朕身上，还得慢慢来。”

    楚昭轻轻抚过封紫澜身上的紫衣，似想起了什么，微有不悦，沉声道，“若顾子都做得好些，何须朕亲自动手。”

    封紫澜巧笑倩兮，“子都被宠坏了，一向都是女子去讨他的欢心，他何尝懂得如何讨好女子？”忽而美目盼兮，轻瞥楚昭一眼，“陛下为何对那洛云笙如此了解？”

    楚昭莞尔，“爱妃吃醋了？”继而解释道，“当年在洛氏安插的暗桩，有一位被分去贴身服侍洛云笙。本以为是枚废棋，但这人倒也尽职，洛云笙自小到大，事无巨细，都有报告呈上，不想此时倒派了用场。只可惜洛云笙外出时从不带她随行，不然还要方便许多。”

    “正是无心插柳，柳成荫。”闻言，封紫澜不禁抚掌笑道。

    楚昭派人将我送回定远侯府，我勉力支撑着回到自己房间，一进房门，便立即扑到铜质高脚痰盂前不住地干呕。

    此时我已经非常确定，在勤倦阁中嗅到的薰香必定是含有催情成分。洛云笙的身体对一种叫“符草”的药材过敏，不要说服用，嗅到气味都会头晕恶心。而诨名“合君意”的符草因为有刺激中枢神经的作用，大部分的春药中都会含有这一成分。

    接下来的三天，我一直称病闭门不出，虽然确实有不愿入宫的因素，当然我也是真的病了，感冒和过敏症状让我头晕恶心外加昏昏欲睡。幸好洛云飞这几日外出，不然真不晓得如何向他解释。

    到了第四天，在我又一阵干呕之后，一旁担心不已的豆蔻，欲言又止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道，“小姐，是不是……请医师来诊诊脉？”

    我想了想，已经过了三天仍不见好转，看来自己的半吊子医术似乎有点靠不住，于是点头同意道，“也好，请王先生过府来吧。”王意和是定远侯在京中常年的家庭医生，医术虽比不过慕容恪，但不见得比大内御医差什么，而最为难得的就是为人谨慎耿直，嘴比蚌壳还严。

    豆蔻却犹豫不决地立在原地，闷了半天，见我奇怪地看着她，终于嗫嚅道，“小姐，还是到外边请位不相熟的医师吧。”

    我越发纳闷，不由奇道，“为何？”

    豆蔻憋得满面通红，许久才迸出一句，“小姐，会不会是……有喜了？”

    我立时绝倒，这丫头到底在想些什么呀？我医术再差，难道这种事还判断不出来？不禁又是气恼又是窘迫，无奈道，“哪里会有这等事，请王先生来即可。”

    豆蔻见我完全不为所动，急得不行，不由得稍稍提高了声调，道，“小姐至今葵水未至，现下又时时晕眩、干呕、嗜睡，定是殿下逼迫小姐那次……”

    “哐当”一声巨响，门被人猛然推开，洛云飞面色铁青地冲进屋来，不由分说抓住我的手臂，将我衣袖一把撸起……

    半晌，他轻轻将我手臂放下，细心地把衣袖理好，面色冷凝，语气肃杀，切齿道，“慕容恪这畜牲……，便是父亲已答允他，也不该……”忽然察觉自己失言，不觉噤声，下意识地避开我的目光，瞥了豆蔻一眼。豆蔻见状，立即悄悄退下。

    我心沉沉地直坠下去，脑海中空荡荡的，并无任何思绪，脸上却条件反射一般泛出微微的笑意，轻轻问道，“五哥，你说什么？”

    洛云飞不安地看向我，先是一怔，继而轻轻握住我双肩，惶急道，“阿笙，你若是难过，便哭出来。……要打要骂，五哥随你处置。不要这样子……，你这样，这样……”

    我不知怎么，只觉眼前的一切十分滑稽可笑，自己好像是某出俗不可耐的古装肥皂剧的悲情女配角，而洛云飞的话越发让我笑不可抑，忍俊不禁道，“五哥究竟做了什么，肯任我处置？”

    洛云飞的表情仿佛遭受重击，痛楚道，“阿笙，五哥……”便再也说不下去，语塞片刻，似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毅然道，“事已至此，我再不能瞒你……”

    他仿佛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先略作沉吟，终于开门见山道，“父亲与慕容慎之早在五年前便已约定，洛氏以财力物力支持其复国，条件是待他登基便封你为后。”

    我如同听到天方夜谭，不可置信却又不得不信，心中钝钝地痛，一边想着，这便是我的亲人，我所爱的人的真面目么？一边忍不住语气讥讽，嘲问道，“洛氏又有多少财富，值得慕容慎之以后位相待？爹爹又如何这般肯定他定能夺位成功？”

    洛云飞并不在意，淡淡道，“你以为今上如此忌惮洛氏，仅是因为定远军么？你向来并不注重这些，不晓得也在情理之中。”停顿一下，又道，“慕容慎之能否夺位成功，父亲自然有他的考量。”

    我冷冷笑道，“如此说来，爹爹是打算叛国了么？三姐怎么办，外祖家又如何是好，大嫂、二嫂的母族呢？这些先且不论……”想到慕容恪，心中不由剧痛，只得强忍着道，“既已早有打算，为何还要将我嫁与叶知秋？”

    洛云飞轻轻叹息，沉重道，“父亲虽未明言，想必这也是万不得已时的退路，今上的母族长孙氏不也是如此？”原来竟是打算让我作第二个长孙太后么？我心中冷笑，只可惜我没有“小珑女”的美貌和性情，也学不来她的心机与手段，恐怕要令你们失望了。

    “至于知秋……”洛云飞的声音低沉下去，语带愧疚道，“让你与知秋作有名无实的夫妻，虽是父亲与叶伯父之间的商议与决定，而当时因形势所迫也不得不如此，但把知秋牵涉其中，我仍是难辞其咎。父亲与叶伯父本来是在思繁（叶枫四哥）与知秋之间犹豫不决，却在我力举之下，选择了知秋。”

    他忽然抬头望向我，诚挚道，“纵使慕容慎之再情深意重，我对于父亲将你作为筹码一事仍不甚赞同。私心里，我一直希望知秋与你能够日久生情。”

    见我并不置一词，他继而恳切道，“知秋原是淡泊名利，寄情山水之人，与你性子正相般配，倘若他能带你隐逸山野，不问世事，一同遨游四海，做一对只慕鸳鸯不慕仙的神仙眷侣，那该是怎生的快活惬意？”

    我不禁失笑，叶枫竟会是淡泊名利，寄情山水之人么？又不觉心中酸楚异常，毕竟都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在利用我的同时，也在为我打算。只可惜世事不由人，感情是没有办法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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