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酒令 四

    接着，周瑜行令，“十里长亭无客走，九重天上现星辰。八河船只皆收港，七千州县尽关门。六宫五府回官宰，四海三江罢钓纶。两座楼台钟鼓响，一轮明月满乾坤。”

    对于这首诗的理解，女主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还是比较准确的。小周同学确实想通过这首诗，展现意象的宽宏，境界的开阔，向阮檀栾、邓焕和女主，也许还有他自己表示，并不会将儿女私情萦绕心上。

    但正所谓“言为心声，诗为心造”，若能收放自如，那就不是真情感了。尽管小周同学百般掩饰、千般压抑，也许自以为无懈可击，但心中况味，却还是在诗文的最后一句悄悄渗透了出来。

    “一轮明月满乾坤”——“明月醉人，亦扰我心。只因何处无月光。”这是纪贯之所写的和歌，意思是，月亮确实是美得令人陶醉，但也扰乱了我的心。因为这美丽的月光不是我一个人的，而是照耀着每一个角落。小周同学的心思，这样一点明，便一览无余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我一读这首和歌，就想起《天下无贼》中葛优的那句台词，“我欲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b

    这句诗曾经在《封神演义》第十九章出现过，季昌之子伯邑考，入朝歌救父，面见纣王与妲己。自古佳人爱少年，况妲己乃一妖魅乎？妲己见伯邑考青春年少、一表人材便想入非非，设计对伯邑考百般勾引。却不料伯邑考意志坚定，最后不惜翻脸明拒，愤而离去。

    妲己心中自是怨恨无限，遂道出此句，“这等匹夫！轻人如此。我本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反被他羞辱一场。管教你粉身碎骨，方消我恨！”

    以上一连串联想导致的结果是，我每次看到“一轮明月满乾坤”这句诗，就会立刻在脑海中浮现出以下情景：葛优扮演的妲己，无奈地看着远去的刘德华扮演的伯邑考的背影，忧伤地喃喃自语，“我欲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哎呀，不好意思，跑题了！＊^o^＊）

    然后，邓焕行令，“六曲凭栏九曲溪，尺书五夜寄楚西。银河七夕秋填鹊，玉枕三更冷听鸡。道路十千肠欲断，年华二八发初齐。情波万丈心如一，四月山深百寸啼。”

    这首诗其实很好理解，邓焕借女子思念镇守西疆的心上人的口吻，明确表达了对洛云笙的爱意——“情波万丈心如一”，并以此作为对阮檀栾劝诫的回应：无论你说些什么，我的心意是不可能改变的。

    最后，女主行令，“下楼来，金钱卜落；问苍天，人在何方；恨王孙，一直去了；詈冤家，言去难留；悔当初，吾错失口；有上交，无下交；皂白何须问；分开不用刀；从今莫把仇人靠；千里相思一撇消。”

    女主见邓焕的态度这样坚定明确，觉得此时应该是自己暗示身份的最佳时机，若再犹豫不决下去，恐怕很难再遇到比这次更好的机会了。于是狠狠心，可怜的小叶同学就又一次成了箭靶。

    “下楼来，金钱卜落”——走下绣楼，用铜钱卜卦。（“下”字“卜落”为“一”）

    “问苍天，人在何方”——有心向苍天发问，究竟何人可与我常相厮守？（“天”字“人何方”为“二”）

    “恨王孙，一直去了“——只恨他，不由分说便弃我于不顾。（“王”字“一直去”为“三”）

    “詈冤家，言去难留”——我纵有心挽回，也是无计可施。（“詈”字“言去”为“四”）

    “悔当初，吾错失口”——只后悔当初，自己不该应允这桩婚事。（“吾”字“失口”为“五”）

    “有上交，无下交”——可以与君子联姻，却不该同小人结亲。（“交”字“有上”、“无下”为“六”）

    “皂白何须问”——孰是孰非一目了然，还有什么可问的？（“皂”字“白何须”为“七”）

    “分开不用刀”——现如今，我与他仳离已是定局。（“分”字“不用刀”为“八”）

    “从今莫把仇人靠”——从今以后形同陌路，断然不会再多做奢望。（“仇”字“莫把人靠”为“九”）

    “千里相思一撇消”——之前的万般思绪，今后全都一笔勾销。（“千”字“一撇消”为“十”）

    女主这样一说，在座的其余三人都有些讶异。一方面，他们以为这是女主在吐露心声，虽然他们一直都在试探女主，但真的有所得，还是令人出乎意料。另一方面，这酒令之中并无数字，纵然在场的个个都是人精，也要动一下脑筋，才意识到究竟是何道理。

    于是阮女冠忍不住说了一句，“公子真是锦心绣口，这般‘巧思’，竟须臾而成。”这里面就有点讽刺的意思了，表面上是在称赞女主酒令行得机智巧妙，实则是在疑心女主见邓焕示爱，便顺水推舟故意暗示身份。

    当然，阮女冠的直觉并没有错，而我们女主也听懂了她的双关语，但也没有多在意，只“但笑不语”——你的这点嘲讽，我还不放在心上。

    阮女冠再一次发首令，唱道，“忘却了寂寞幽闺映苍苔，忘却了繁花如雨落尘埃。但见这红妆倩女头惭白，恰便似，流去一江春水不再来。呀！怅对着帝王招士黄金台，何处觅得蓬莱境，去把长生药儿采。”

    心中对女主开始有所疑虑的阮女冠唱的这首曲子，其实还是在对邓焕与周瑜进行劝诫：如若沉溺于花前月下、儿女私情，耽误了凌云壮志，铸不成宏图伟业，终是不值。

    “忘却了寂寞幽闺映苍苔，忘却了繁花如雨落尘埃。但见这红妆倩女头惭白，恰便似，流去一江春水不再来。”——情意再浓，也有淡去的一天；红颜再美，终有老去的一日。

    “呀！怅对着帝王招士黄金台，何处觅得蓬莱境，去把长生药儿采。”——只怕一失足成千古恨，等到将来年纪老大，再后悔壮志未酬、宏图未展，已然来不及了。

    接着，邓焕行令，唱道，“月宿枝头，清风无言斜倚楼。寂寞箜篌，弦音空弹落叶愁。夜映西洲，飞花如梦江自流。轻烟悠悠，金猊香冷独酌酒。只愿与君共偕首，魂梦不堪怨幽。惊醒夜半凉初透，人影瘦。但愿终能与君长相守，不应终日凝眸。凝眸处相思不休，已是秋。”

    小邓同学听了阮女冠的曲子，很是不以为然：你退婚做女道士追求自由恋爱，作风前卫、行为自我不说，甚至还开妓院周旋于众多男子之间，连名声清誉都不在乎了，居然还在我面前做出一副道貌岸然，劝人向善的样子，这也太没说服力了吧？（要不是因为邓拓，特立独行的阮檀栾才懒得劝你呢，她与女主又没有过节。==b）

    所以，他不等周瑜开口，便抢先行令：我却是“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你也不必劝我了。

    然后，周瑜行令，唱道，“生关死劫，唱逢场戏，纵西去，谁披红带绿。轮回道曲，三世迷，谁种了菩提。念千经齐，西风起，谁无所皈依。三千世界留谁心里。苦海无边，回头岸。俗事如烟，看不穿。千古帝王到君臣红颜，谁能罢酒盏，白头前，仍不倦。”

    对于阮女冠的劝诫，邓焕是因为情根深种，所以完全不予理会，而周瑜的感受却与邓焕并不相同。

    周瑜本身是个对功名利禄不太感兴趣的人，也并无什么封侯拜相的大志，所以用“怅对着帝王招士黄金台”这一类的话劝他是根本不会有效果的。（由此看来，在这一点上周瑜其实与他的父亲周槿华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他比他的父亲更精明现实，也更懂得肩负责任罢了。）

    但是阮女冠的曲子中，诸如“忘却了寂寞幽闺映苍苔，忘却了繁花如雨落尘埃。”的感叹，却对他有所触动，因为父母的关系、成长的环境，他对于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一直是持悲观和不信任的态度。他虽然对女主也有动心，但相较于邓焕的热切执著，他在钦羡之余却自愧不如。

    因为觉得“既不能争，也争不过”，加之幼年遭遇、成长经历造成的性格之中或多或少的悲观厌世，一时间他便不禁有了世事了无意趣的感慨——“生关死劫，唱逢场戏，纵西去，谁披红带绿。”最后更隐隐流露出避世远遁的念头——“苦海无边，回头岸。”

    邓焕有所察觉，心中不忍，于是半开玩笑，半自责地劝道，“公瑾若真存了这个心思，他日认真起来，我可不成了罪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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