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红妆 二

    我跟在金尚宫身后行至外间正殿时，楚昭正背对我们，向手捧厚厚一摞奏折的德勤吩咐着什么，估计是让他替我将批阅完毕的折子送回东阁，可怜身为五品副总管的德勤今日却要替我跑腿，心里指不定有多委屈呢！

    这两个人的耳目都极为敏锐，金尚宫和我虽然步伐轻巧，行动间几乎悄无声息，甫一进入殿中还是立即惊动了他们，两人的对话不由得略停顿了一下。

    楚昭虽已有所察觉，但并没有立即转身。因而正面朝向这边的德勤，首先见着我们。他谦和恭顺的脸上，神情陡然错愕，两臂一松，手中所捧的奏折险些全部倾覆散落于地。亏得他反应快，双臂一个海底捞月，略显狼狈地将折子一下子全部紧紧揽入怀中。继而立即收拢目光，再不看向我，只垂眸俯首对楚昭恭敬请罪道，“九郡主龙章凤姿，玉质仙根，奴才一时为容光所摄，失仪之处，请陛下恕罪。”

    德勤的反应让我颇感意外，大概是因为突然见到我作女子装扮，心理准备不够充分导致，而这些场面话想来是他平时说惯了的，因而也不以为意。

    楚昭并没有说什么，只摆摆手示意他退下，回转身向这边看过来。见到我与金尚宫向他施礼，他微微怔了一怔，也不开口，目光若有若无地在我脸上、身上反复逡巡着。金尚宫见状悄悄退下，留下我一个人被楚昭看得浑身寒毛直竖。

    忽然，他缓缓向我走过来，我尽量不动声色作温驯状，事实上如坐针毡，很想夺路而逃。他走到我跟前，稳稳站定，在他灼灼目光笼罩之下，我心里越发紧张，深觉十分的压力，忍不住眼帘微垂，避开他的视线。

    他微微一笑，手突然轻轻扶上我的腰线，我不禁微微颤抖了一下，还是由着他搂过去。他的身子顿时紧贴上来，我的呼吸一窒，心如擂鼓，终于撇开头去。却听到他贴在我耳边轻轻道，“暂且让你出京散散心，不要妄想逃走，……我是不会放手的。”我心里像是在坐过山车般跌宕起伏，先是一阵狂喜，接着“咯噔”猛然一沉，最后止不住恶寒。不禁暗自切齿，这人不但是笑面狐狸，还是打不死的小强！

    他慢慢松开我，从自己身上解下一枚玉牌，不容分说，系在我腰间束带上。我目光一掠，心里剧震，顿觉不妙。温润洁白的羊脂玉玉牌，堪称千金难得之物。一面隐隐雕着一幅清浅秀雅的日出东山图，另一面是阳刻云龙图案，中间镌着篆体的“昭”字。

    类似的玉牌我在楚晴和楚曦身上都看到过，他此时把这东西给我，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我立即开口推辞，刚惶恐道，“陛下……”楚昭便打断我的话，自顾自淡淡命令道，“以后不许摘下来。”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匀称，动作灵活地将系着玉牌的丝绳在我腰带上打好结。然后一边端详，一边缓缓向后退开，似乎十分满意，停了一刻，温和道，“去吧。”

    我无奈只得听命，出了大殿，金尚宫正在门口等候，我正要随她离去，却迎面碰上了从等待觐见的值庐中走出来的一行人。本来双方各走一边，相互间没有干系，但对方一行人中，引路的中官也不知为何，一见着我，当即呆若木鸡地立到路当中，结果两方的人都不得不停了下来，面面相觑，有片刻不知所措。

    对方一行六人，其中倒有两个熟人，一人眉目如画，丰神如玉，正是顾怀瑛，一人英挺冷峻，清贵高华，却是邓拓。两人乍一见到我时，神情不约而同地略凝了一凝，均有片刻注目。我不由得有些忐忑，该不会是认出我了吧？

    另外的四人却是清一色的秦国服饰，秦国崇敬风神，称之为天空之女，因而认为天青色最为高贵，加上服饰样式较之楚国更为简洁精干，很容易辨认。秦国的民风比较自由奔放，我早就知道，但这几人神情中所流露出的毫无掩饰的赞美与欣赏，还是让我有些吃不消，忍不住略略侧转面孔，稍微避开他们热烈的目光。我是打扮得稍微华丽了些，但也用不着这么夸张吧？

    姜还是老的辣，金尚宫立即反应过来，安之若素地同顾怀瑛、邓拓相互见礼，微微笑道，“妾身奉命恭送郡主，不多耽搁诸位大人了。”提点我的品阶（亲王之女，称郡主，正二品），便于双方见礼，不明说身份，避免进一步寒暄。同时提醒对方不要耽搁，速去觐见。嗯，真不愧是宫中老人！

    我一边同顾怀瑛、邓拓互相施礼，一边心中暗自思忖，有身为鸿胪寺少卿的顾怀瑛陪同觐见，估计这四人就是昨日刚刚抵达晋京的，秦国迎亲使团中的主要人物。不过为什么邓拓也会一同觐见呢？（鸿胪寺，掌管朝会、外宾、礼仪等事的一个机构，鸿胪寺的正卿叫鸿胪寺卿，正四品。他的副手是鸿胪寺少卿，从四品。）

    这样一想，忍不住悄悄抬眸，眼角余光扫向那几个秦国人，暗中细看。一个似熟悉非熟悉的身影忽然映入眼帘，我顿时一阵恍惚，心里犹如小鹿乱撞。然而按捺心神，定睛细看之下，我不禁大失所望，心中黯然叹息，自己在想些什么呢，慕容恪怎么可能会在此处出现？

    被我误认为慕容恪的这名男子，身着纤尘不染的天青色秦服，年纪与慕容恪相仿，大致二十八、九岁的样子，挺拔颀长的身形也极为相似，容貌虽及不上慕容恪那般俊美绝伦，却别有一番秀朗澄明的意韵。而我之所以会一时看错，大概是因为这两人在气质上有很多共通之处，均给人“有匪君子，如圭如璧。宽兮绰兮，不为虐兮”之感。（有位美貌君子，有如圭璧温润。气宇旷达宏大，十分体贴温和！）

    不同于自己的同胞们，他所表现出的赞赏温和而有节制，注视着我的神色沉稳宁静，只在目光掠过我身上衣饰时，有微微一瞬的变动。

    就在金尚宫与我准备侧身让行时，这男子忽然按秦国礼仪向我行大礼道，“秦使上官佳烨，拜见安平公主。”其他秦人见状，也立即随之行礼。（感谢佳烨大大友情客串^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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