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棺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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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层层锦缎浮动着暗光,花瓣一样委落下来,软软搭在姬倾的腰际,愈发衬得那线条硬朗利落。

    司扶风下意识瞥了一眼,笔直的腰背上肌肉紧绷,而两侧收出迫人的气势,一路延伸向堆积的锦绣之下。

    再往锦绣深处,看不见的绝色叫人遐思。

    她深深吸了口冷气,心口像沸腾着,声音都打起颤儿来:

    “那、那个,你可以穿着亵/衣的,你别脱啊……”

    姬倾遒劲的胳膊撑在膝头,似有似无地朝她靠过来,语气听着坦然无辜,那笑意朦胧的眼睛、却像溶着月色的薄雾,拢在人身周,烟烟袅袅、迷迷离离,便叫人晕晕乎乎、酥痒了心神:

    “我怕大夫你听不清啊。”

    他的气息拂动着她鬓角的发丝,那轻轻的痒,却火星子落在身上一般无法忽略:

    “我这样相信大夫,大夫可要对我的身子负责。”

    司扶风小口小口急促地呼吸着冷气,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可喉头却干得要裂开,声音被灼热的温度挠了痒痒,便颤抖着沙哑起来:

    “我……我给你听听。”

    她噌一下起身,落荒而逃似的窜到姬倾背后。姬倾便噙着笑侧过脸,交织的睫影雾一样拢下来,蛾眉月一般的弧度挑起来、勾住了她的心魂。

    那眼睫在水光里颤动,她的心便被那蝉翼似的尖尖儿挠着,叫嚣着、疯闹着颤抖起来。

    骨血里蔓延着酥麻的痒。

    司扶风觉得自己似乎发烧了,脸颊像一颗熟透的蜜桃,一碰就淌出甜水来。她费劲了力气把眼睛挪到姬倾的背上,那匀称的骨肉一看便手感极佳,骨骼撑起的线条更是孤峻疏冷,像冰像铁,却炽热得叫人心惊。

    连纵横的伤疤都写满了旧事的韵味,一道一道,叫人想沿着它们的纹理,细细描绘——

    用指尖、用唇齿。

    司扶风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了手,悬停在他峻峭的肩胛上,但哪怕隔着冰冷的空气,他的体温依旧炽热得灼人。

    烫得她指尖的薄茧都刺痒起来。

    她咽了口唾沫,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你背后这些,是谁伤的?”

    姬倾似是笑了:“太多了,记不清。”

    他挑了挑眉,向后仰了仰,那纤长的脖颈便拉扯出流畅的线条,薄冰般脆弱的肌肤下,透出的血色嫣红诱人:

    “不过,我把他们都杀了。”

    司扶风慢慢攒紧了手,纱布勒着掌纹,冻疮又疼又痒,她垂下眼睛,声音平静下来,像那吞吐着暗光的锋芒:

    “我还差一个。”

    “还有两个月,是我父王的第三个忌日。有一个人,我要在那天之前杀了他。”

    姬倾沉默了片刻,轻声说出个名字:“满都拉图。”

    司扶风缓缓放下了手,错愕的偏头看他:“你怎么…”

    “三年前,平虏关前,鬼虏大汗亲征,真正的指挥却是满都拉图。他骁勇善战,也狡诈恶毒,对大胤风土更是了如指掌,最善玩弄人心。那时我身陷囹圄,想提醒你们却无能为力。”

    姬倾的侧脸被黑暗淹没,谁也看不清他的静默和沉痛:“但如今,我有办法帮你,也一定会帮你。”

    司扶风沉默了片刻,声音很低很轻:

    “好…”

    她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可是想到姬倾反正也看不见,干脆便由着自己难过一会:

    “你当时身陷囹圄,是为什么?”

    姬倾望向没有尽头的黑暗,那没有尽头的虚无里仿佛翻涌着寂静的风暴。他的眸光染了深色,便邈远而疏离起来:

    “当年的掌印太监、东厂提督郁玟,他是我的师傅,他被人陷害入狱,我自然也无法幸免。”

    “后来我亲手杀了他,皇上便赦免我活了下来,披着绮罗金玉,踩着亲人的血,成了今日万人畏惧的模样。”

    他勾了勾唇,垂落的眼帘下却没有一点笑意,那眸子深深沉沉,像一道装满静默和虚无的深渊:

    “不过就像我方才说得,伤我的人,已经都死了。”

    司扶风骤然想起了恪王那渗透恶毒的声音,但她比谁都明白,人生在世、有诸多身不由己。

    很多时候,活着的人才是生不如死。

    地狱有没有火她尚不清楚,但人间有,夜夜烧得骨肉滚烫崩裂,一碰就碎成猩红的残渣。

    面前人便是如此。

    司扶风恍惚地想,一定是空气太冷,冷得她的声音都微微颤抖起来:

    “没事了,以后有人伤你,我替你杀了他们。”

    “我十一岁就杀人了,无论再杀多少个,于我而言,不过是在数不清的血债上,再添记不清的一笔罢了。”

    “杀人这件事做惯了,比睡着还容易。”

    姬倾沉默了片刻,意识到了什么,声音骤然温柔下来,像一团云、朝她围拢而来,想要裹住她:

    “你今日,是不是心里难过?”

    司扶风牵起一个笑,声音轻轻的颤:

    “我只是想我父王了。”

    姬倾动了动唇,终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轻轻叹了口气,这便要转身,然而身后有人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那裹了纱布的手并不细腻,却玲珑小巧,掩不住他疏峻的肩头。

    司扶风倔强的声气里带了些鼻音:

    “不许回头!”

    “我是大夫,不许你回头。”

    姬倾沉默了一会,终是背对着她,安静地微笑了一下,声音浅浅柔柔,几乎要融化在暗影里,消散成一缕冷香:

    “好,我不回头。”

    “都听你的。”

    身后的姑娘深深吸了口气,那颤抖的声气里艰难地染上些笑意:

    “我替你听听。等我贴上来,你就深呼吸。”

    姬倾还没来得及点头,背后紧致的肌肤上,便毫无预兆地烙上一片炽热。

    那柔软细腻的触感,几乎要透过皮肤,陷进他的血肉里,渗进他的骨骼里,像一团滚烫的秘/药,连心脏和神志都能融化。

    眼睫不由自主地颤动起来,呼吸也无法察觉的急促,绷紧的脊梁和小腹硬得发胀,他恨不得纵着全身的血气,去淹没吞噬背后的那片柔软。

    吞进心口,护在心头,她便只在他一个人怀里暖着,他可以用炽热的骨血养着她,叫谁也不能触到她一根头发丝儿。

    到了夜里,他便用自己的唇齿和体温,融化她梦里的冰冷人间。

    可是姑娘迷茫的声气响起时,姬倾一瞬间便攥紧了衣摆,藏起了所有的渴望和欲/想。

    司扶风似乎有些不解,惆怅地嘀咕着:

    “听着没有震伤,但是……”

    “你这呼吸也太急了些,咱们回去找个大夫好好看看,别是有什么隐疾。”

    姬倾藏着自己筋络绷紧的手,胸膛里回荡着克制的一声“好”。司扶风便伸手替他把锦袍拢上来,遮住了那满身雪色与春色。

    她仔细地替他掩好领口,抬头看着他的时候,一脸郑重,语重心长里全是教训:

    “仗着年纪轻这样吹风,小心老了得风湿!”

    姬倾喉咙里灼热的欲/望便梗了一下,姑娘每每出口清奇,他这样的口才,却总也接不上话。

    他苦笑着站起来,一层层整理好衣裳,腰间环佩磕在错金的刀鞘上,叮叮当当脆响。

    司扶风拍了拍衣摆上的尘灰,眉眼里又是那样的明朗澄澈,任谁也瞧不出,她的心头曾笼着万里阴云。

    这世上偏有这种姑娘,她大方的笑,却悄悄的难过。

    不叫这人间知道。

    姬倾轻轻叹了口气,摸出怀里的火折子,吹出火苗来,放在她面前。司扶风微微一怔,姬倾笑了笑,声气轻柔:

    “待着也无事,你不是想进去看看吗?我陪你。”

    司扶风绽开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正要接过那火折子,姬倾却收回了手:

    “平日里什么都可以由着你,但你今日才动了武,身上的伤经不起折腾了,眼下就乖乖跟着我,不许逞强。”

    司扶风悻悻地收回手,仰着毛茸茸的脑袋,眨着一双大眼睛,巴巴地看着他。

    姬倾心里一软,恨不得立刻要把火折子给她。他清了清嗓子,狠心挪开眼睛,声气淡淡:

    “等你伤好了,便是想爬到天边上也使得。”

    说着便往甬/道里探了探,见火苗微动,知道气流畅通,这才朝司扶风点点头:

    “快来吧。”

    那隧道狭窄矮小,他一路猫着腰仔细探查,确认了没有机关、便领着司扶风一路往深处走。

    两边的石壁上凿着粗糙的浮雕,司扶风伸手抚摸了一下那古老的痕迹,迷惑地皱了皱眉:

    “这也太简陋了。”

    姬倾举高手里的火折子,让她能看清浮雕的细节。司扶风上上下下仔细扫了一遍,目光最终停留在一个驾鹤腾云的女子身上,声气里带了恍然大悟的意思:

    “这不是个皇帝,这是个女子…是公主?还是后妃?”

    前方便是厚重的墓门,上面只简单刻了几笔云纹,甚至连粗陋的雕琢痕迹都不曾打磨,似乎十分仓促潦草。

    姬倾也有些疑惑,他手上微微发力,甚至没用上什么力气,那石门便呜咽一声,缓缓启开了一条缝。

    司扶风赶紧就着缝隙抵住了石门边缘,两个人一道用力,很快就把石门推得洞开。司扶风拂开面前腾起的烟尘,小脸皱成一团:

    “这也忒奇怪,连个封门石都没有,再怎么薄葬,也不至于如此啊。”

    姬倾微微颔首,赞同着她的看法。他望向跳荡着昏暗火光的浮雕。那驾鹤西去的女子不舍的望向故国,似是无限哀婉思念。

    而那些匍匐在地,为她哭泣挽留的亲人,似乎……

    他心头猛地一跳,一个隐秘的猜想缓缓拂开了时间的积尘和灰烬,一点点从假相深处浮了出来。

    姬倾取下石门边的火炬,就着折子的火点燃。火光一瞬间便照亮了前路,而昏昏光影的边缘,模糊的暗色里,暗红的棺椁无声躺在黑暗的怀抱中。

    他盯着那棺椁,看了司扶风一眼,垂着睫影,似有似无地笑:

    “有一件事,我原本一直想不明白,现在我大概能猜到了。”

    司扶风的眼睛唰一下亮起来,满脸急切的追问:

    “什么事!”

    姬倾的侧脸拢在火光里,那融融的光勾勒出疏冷的轮廓,像岁月尘封的冰雕:

    “我师父的死。”

    他顿了顿,目光幽幽落在那孤独的棺椁上:

    “现在想来,也许、和一个疯女人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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