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思量(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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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乌云密集,笼罩在杜若寺的天空之上,欲是大雨之兆。

    伍德与弘忍对视,他哧了一声,随即便是两名内卫走上前来将和尚押下,双手制于身后,难以动弹。

    伍德拿起那黑木盒,一个点点揭开盒盖,轻描淡写地说道:“这盒子里的东西你不得不看,是太后娘娘的心意。”

    而后,那揭了盖的黑木盒扔在弘忍面前,发出一阵声响,里头放着一个血迹满面的女人人首,她双眼紧闭,唇色苍白……

    见此容颜,弘忍顷刻间心痛如绞,血肉分离,他呼吸急促,冷僵着脸,世间最为悲痛,便是还未相逢便是死别。

    这日夜思念的面容,整整十年,是母亲啊……

    手中一枚白玉佛珠被生生捻破,刺伤他的指腹,血珠顺着指尖滑落下来,转动的每一枚佛珠都沾染上血色。

    伍德漠然看着弘忍的神色,认定这是当年的太子墨没错了,早在几年前太后娘娘便怀疑皇子李墨没死,命内卫府暗中调查下落,却未得结果,得冯平裘临死前一纸飞书,才将目光放到扬州。

    命人将和尚放开,他低垂着头,喉间涌上血腥味,哽咽着难以发声,轻启薄唇唤不出一个字来,痛之入骨,艰难喘息。

    伍德轻蔑一笑,移开步伐,扫视着佛殿的一切,还有那庄严神圣的佛像,语气轻蔑:“萧氏居心叵测,蓄意谋反多年,谋杀天子,罪不可恕,太后盛怒,当即执以斩刑,念其与废太子多年未见,舍恩与之一见,如何?废太子李墨。”

    他曾一心向佛,不问世事,认为世间仁善为真理,母亲多次写信望他受谢家辅佐,于辽中起兵,他却不忍见世间苦难。

    弘忍双眸失色,是他优柔寡断,犹豫不决,害死母亲,一切皆是他的错,十年前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伍德侧过身看他,走近抓起弘忍的衣领提起来,他附着刀疤的脸极为狰狞,冷讽道:“就凭你们也想谋反,一个和尚,一个道观中的老女人,一群杂鱼。”

    伍德将和尚摔在供台下,打落了一地的香炉供品,狼藉不堪,香灰从他额头洒落下来,满面的灰烬,也脏了弘忍的白衣。

    弘忍合上双眸,无声地流着泪,供台遮去了灯火,他显得阴气沉沉,失去至亲至爱之人,仿若生命再无意义,陷入无尽的黑暗与自我。

    伍德冷哧一声,“败者便败者,不管十年还是二十年,太后娘娘已派护国大将军前去剿灭辽中反贼,平西王那个瘸子能成什么气候,不出几日便能平定辽中。”

    眼前的和尚如同烂泥,任人欺辱,哪里是当年风华无双的太子墨。

    伍德显得有些索然无味,还以为会见到一个刚烈抵抗的太子墨,结果是个软弱的废物。

    正此时大雨已至,天色乌蒙蒙,雨水浇打在殿外身形挺拔的内卫身上,两个小和尚被押住身子,脑袋被按在青石板上,奋力挣扎,满身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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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思死死盯着佛前供台下的弘忍,身躯藏在黑暗之中,毫无生气,犹如死去。

    原本寺院平静,突如其来的一群内卫袭入杜若寺,凶神恶煞,将他与越云擒住,打破幽静也揭露了一切。

    原来他们的师父是那死在大火中的太子李墨……

    雨水打在越思的脸上,泪水同雨水混在一起,亲眼目睹自己母亲的人首,这得多痛多恨,太后故意为之,这得多恶,他宁愿师父不是和尚,不用守杀生之戒,屠尽这群极恶之人。

    越思喃喃低语:“师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雨如注,满地潮湿。

    “怨恨吗。”伍德仍旧嘴脸丑恶,走到弘忍身前,俯下身拍打他的面容,道:“你若能好好给我跪地磕个头,押回盛京路上,我便让你过得痛快一些。”

    终于弘忍抬眸看向伍德,瞳孔暗淡无光,他声音沙哑,“你错了,不止平西郡王,北方齐王李九思于七日后兵变,想要韩长姝死的不止我一个。”

    处世为善,重情重义,落到如今,却连保护自己所爱之人的能力都没有,整日诵经念佛,渡众生苦难,为保母亲安康。

    怨恨吗,恨意已蒙蔽了他的心智,如何不怨恨,佛祖不曾渡他,如今这深入骨髓的恨意,如何灭去……

    伍德挑起眉,抓起和尚的衣领,想将他从供台下拖出来,只听一声拔刀声,还未反应过来,刀光一闪,抓住和尚衣领的手已被砍断。

    血溅在弘忍冷漠的面容上,他不曾眨眼,伍德当场退步,痛嚎不已,断掉的手臂掉落在脚边,淌了一地的血。

    弘忍缓缓站起身,手中提的正是伍德腰间佩刀,眸色幽黑,充斥着戾气与阴沉,如同换了一个人。

    伍德见此心头一凉,他慌张地抱着流血不止的手臂,高声大喊,“来人!速速给我押下反贼!”

    话音刚落,和尚的刀狠厉地挥向他,伍德好歹也是武将,自然不容易吃刀,他急急避之,抽出怀中匕首。

    此刻满身雨水的内卫士兵冲进佛殿之中,将和尚团团围住,十几把大刀对准着他。

    弘忍满身戾气,白衣染血,回首看向殿中佛祖,一念花开花落,一念是非对错。

    佛说万物有灵,不可杀生,可花落又是谁的错?恶人不诛,如何渡之。

    一念之间,雷声轰鸣,佛殿中弥漫着浓重的杀气与血腥味,烛火尽数熄灭,只剩下刀光血影。

    大雨中的越思越云颤抖着身躯,怔然望着大门敞开的佛殿,颓然坐在地上,血迹从殿中流出来,被雨水冲刷而去。

    越思不曾见过如此骇人场面,手脚颤抖不已,师父最终仍是于佛前大开杀戒,半晌之间,一袭白衣终成血衣,宛如修罗在世,那把血刀插入伍德的头颅之中。

    耳边的雨水声掩盖不去里头的杀伐声,越思知道往日的弘忍一去不返,佛说一念成魔,便是如此……

    ……

    雨水充沛,沙沙地冲刷着官道。

    姜卿儿从扬州城赶到杜若寺,马车轱辘满是泥泞,她撑着油纸伞,缓缓走下马车,雨水仍是浸湿裙摆,粘了些泥土。

    举步踏上寺前青石板台阶,只听咚地一声,寺门之上的牌匾轰然倒下,摔落在姜卿儿跟前,溅起水花整整。

    姜卿儿被吓得身子一颤,惊然地看着那寺匾,金漆字已掉漆,显得灰暗沉哑。

    恩翠在她身旁忙问道:“主子没事吧,这寺匾好好的,怎么掉下来了。”

    姜卿儿愣了片刻,不知为何心中隐隐不安,不顾地上的寺匾,她疾步走入杜若寺,雨水撩起,落在衣裙上。

    越过熟悉无比的清幽小径,一股血腥味袭来,木鱼声节奏规律无比,姜卿儿心中一紧,下意识知道这不一样了。

    她来到佛殿庭院,遍地横尸,狼藉不堪,血混在雨水中,两个小和尚满身潮湿,坐在庭院中瑟瑟发抖。

    姜卿儿惊恐一震,手中的油纸伞险些拿不住,身后的恩翠惊呼了一声,连忙后退。

    而佛殿中的木鱼声仍在有序的敲击着,那满身血迹的和尚盘坐在佛前,脊背挺拔,看似平静无其,周身却散发冷洌的戾气。

    姜卿儿压下颤抖的心,缓缓走入佛殿中,油纸伞落在一旁,尽数的尸首,只见一名绯袍男子死相极惨,额上立着一把长刀。

    她瞥到男子腰间的银鱼袋,是朝中六品之上官员所戴。

    姜卿儿收回目光,来到和尚身边,他的衣物潮湿,些许杀气还未散去,冷峻的脸庞上染着血,身前放着一个黑木盒子。

    听见脚步声,弘忍口中的渡化咒缓缓停下,他侧首看向神色惊慌的姜卿儿,墨眸深不见底,暗淡无光,显得陌生又疏离。

    姜卿儿泛红着眼,停顿在原地,显得不知所措,她不知发生了什么,却想知道他可有受伤?

    试着靠近眼前的和尚,姜卿儿身子半跪下来,伸出微颤的手,拭去他脸上血迹,轻柔且温热。

    弘忍双眸低垂,染尽了哀伤与脆弱,额头抵在姜卿儿瘦弱的肩膀上,却不愿将满身的血粘到她的衣裳。

    唯有那悲痛蔓延在全身,是他无能,无法保护所爱之人,谢知渊说得对,他身负重任不该优柔寡断,不该放不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弘忍只字不语,姜卿儿静静感受着他的气息,绵长而疲惫,欲要问缘由,却又闭上了口,隐隐觉得他变了,她的大和尚一直都不简单,她怀疑过,却不深想过。

    满地的锦衣内卫,其中那人的银鱼袋,无疑不显露着这群人的身份显赫,内卫府是当朝太后私设的监察机关。

    他们能找上弘忍和尚,除非和尚从来都不俗,他非寻常的和尚,也有非一般的恩怨。

    李墨青…李墨,字华青,会是他吗?

    这个念头浮上脑海,姜卿儿心尖一颤,她不敢问,双手捧起他的容颜,细细打量。

    弘忍面容清隽,眸色漆黑无光,消散不去的是冷绝的恨意,不再是那个淡然清冷的和尚。

    姜卿儿哽住了喉,即使他是李墨,她也不怕,说好要带她走,莫食言。

    最终弘忍的木鱼落下,他拿起那个黑木盒走出佛殿,姜卿儿愣愣地看着他,背影冷漠寂寥。

    雨声淅淅沥沥,好像不会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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