忌偷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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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忌偷听

    夏修言一愣,垂下眼发现果然脚尖压在了对方的鞋上,他微微往后挪了下步子,月色落在脚边,只见她雪白的鞋面上蹭了点灰扑扑的鞋印。

    假山上头正是一出求不得的情爱痴缠,假山下头秋欣然低头盯着自己琳琅坊的绣娘手工出的鞋面上那点蹭上的鞋印子,有些心疼地又叹了口气,像个不识人间情爱苦的方外人,落在夏修言眼里忽然品出了点没心没肺的可恨来。

    他眯着眼,抬脚又轻轻在她鞋面上踩了一下。

    秋欣然一愣,不可思议地抬眼看过来,黑暗里看不清他神色,只有那双眼睛如同有光,叫人莫名看出几分理直气壮。

    若不是雪白的缎面上那个一清二楚的鞋印,秋欣然简直要怀疑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她抿着嘴,不愿惊动上头的人,一副忍气吞声的模样,过一会儿像是越想越气,悄悄地抬起脚——飞快地往他鞋面上也踩了一下,又立即将脚收回去。

    夏修言今天一双皂靴,倒是留不下什么印记。

    罪魁祸首难得壮着胆子当面报复,这会儿倒是又怂了下去,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几乎能将人气笑了。

    夏修言瞥一眼她另一只干净的鞋面,秋欣然立即察觉了他的意图,隔着衣袖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一双桃花眼极诚恳地看着他,嘴唇轻轻动了动,吐出三个字来:“知错了。”

    夏修言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慢悠悠地反握住她的手,秋欣然正发愣,忽然听见头上又是一阵脚步声,来人走到凉亭外见了亭中的情状,吓了一跳:“元武?

    小七?”

    秋欣然听出这是六皇子李晗风的声音,正奇怪他怎么也来了,紧接着就听他身后又是几道脚步声,似乎又来了两三个人。

    “你们怎么在这儿?”

    这回是李晗意的声音,看样子他们几个皇子原本正在一处,也不知是不是凑巧来到这儿。

    花前月下,孤男寡女叫人撞见在凉亭独处,总是不妥。

    郑元武上前一步,轻咳一声,正准备解释。

    李晗意瞥了眼李晗如,面色忽然沉下来:“到底怎么回事?”

    郑元武见他显然是误会了什么,忙解释道:“二皇子不要多想,我同七公主没有什么。”

    “没什么你单独将她叫到这里?

    你知道这两年外头那些话传的有多难听?

    到时候你拍拍屁股走了,留她一个人在这儿叫人指指点点!”

    郑元武一愣,他下意识去看站在一旁的李晗如,对他说的不明所以。

    李晗如皱着眉头:“你发什么疯?”

    李晗意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我说错什么了?

    你是不是嫌外头传的还不够难听,他一回来你还敢往上凑,也不嫌丢人?”

    “二哥!”

    李晗风见状慌忙拦住他,李晗意一时气恼,话说出口也有些后悔,李晗如却冷笑一声:“我看是你不是怕我丢人,是嫌我给你丢人,今晚是我约他到这儿来的又怎么样?”

    “你!”

    李晗意闻言大怒,他一步跨到李晗如面前,突然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只听“啪”的一声,李晗如猝不及防叫他一巴掌打得撇开了头。

    其他人没料到他竟当真会对李晗如动手,一时间都惊在当场。

    李晗意咬牙问她:“你在宫中叫父母兄长千娇万宠长大,就是为了在男人面前这么作践自己?”

    李晗如半边脸肿起来,脑袋疼得“嗡嗡”响,咬着牙才没还手。

    倒是一旁的郑元武上前握住了李晗意还举在半空中的手,眉头紧锁:“你做什么?”

    李晗意本就在气头上,他打李晗如心里若说心里还有些后悔,冲着郑元武便当真是毫不留手,一把反手抓住了他的衣襟,又冲着李晗如道:“你当真是为了他这么多年不肯嫁人?”

    “不是!”

    李晗如瞪着眼睛,上前一把推开他,将二人分开,“你是不是还嫌我不够丢人!”

    她气得肩膀轻颤,虽是一副凛然之势,但眼中隐隐有水光,李晗意一愣,手劲松了一半。

    李晗灵趁机上前拉住他的肩膀:“二哥今晚喝了不少,我先送你回去。”

    他一边说一边同李晗风使了个眼色,李晗风见状也忙道:“我看也是,二哥一发酒疯就是如此,下回再不敢同他喝酒了。”

    两人搭了台阶,一唱一和,亭中其他几个却没人顺着下来。

    李晗灵手上用了些力气,强硬将他拉走:“走走走,在外头发疯传出去可不好听。

    这儿有小六照看,你难道还想明天传点什么出去?”

    李晗意挣动几下,都叫李晗灵压住了,听他说完最后一句,终于老实了。

    他走前最后深深看一眼亭中的两人,警告意味颇重:“你看不上京中那些男人没关系,但你要是为了他,日后就别说是我李晗意的妹妹!”

    他说完这句,终于甩袖离开。

    劝走了一个李晗意,留下李晗风看着亭里的两人尴尬地挠挠脸,打着哈哈走近了几步,搭上郑元武的肩膀劝慰道:“元武别往心里去,二哥今晚这样也是事出有因。”

    郑元武闻言终于看过来一眼,李晗风解释道:“这两年外头有些风言风语,都是关于小七……”

    “六哥!”

    李晗如蹙眉打断道。

    李晗风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叹一口气:“好吧好吧,不说了。

    反正二哥也是心里憋着口气,你别跟他计较。”

    他推了郑元武肩膀一下,又对李晗如说:“你就别出去了,我叫翠柳过来带你从后头走,等回去以后上点药。

    二哥方才也是心急了,你别往心里去。”

    李晗如撇着头不说话,郑元武原本大概还想再说什么。

    但见她始终侧脸对着自己,想必也是不想让他看见她脸上的伤,迟疑一下,到底没再勉强,只低声道:“今晚是我不对,改日再跟公主道歉。”

    李晗如紧抿着唇不言语,郑元武目光黯淡一下,转头对李晗风说:“走吧。”

    秋欣然贴着假山的石壁,听上头的脚步声渐渐走远了,知道亭中这回应当是只剩下李晗如一个人,终于松了口气。

    夏修言低头瞥一眼她这心虚的模样,故意凑近了附在她耳边问她:“这么怕被发现?”

    他一手还握着她手腕,气息又吐在她耳廓上,惊得她背后一声冷汗,仰着头像只受惊的猫,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又叫身后的墙堵住了退路,只能半踮起脚尖,慌乱中竟一脚又踩在了他的鞋面上。

    这一脚踩得可谓是实实在在,对面的人猛地一皱眉,轻抽了口气。

    秋欣然吓了一跳,反握住他的手保持平衡,连忙道歉:“对不住,实在不是故意的——”

    她将脚从他鞋面上挪下来,踩在地上不小心打了个滑,发出点轻微的响动,夏修言一手牢牢拉住她,紧接着便听头顶的凉亭上传来一声厉喝:“什么人?”

    这一声,叫假山里的女子一瞬间僵住了身子,紧张地望着眼前的人眨了眨眼。

    夏修言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她不要出声。

    周遭又静了片刻,便听上头又是一阵脚步声,亭中的人起身像要下来查看。

    秋欣然心中一片绝望,正在这时,身旁的人却忽然松开了她的手,转身朝着外头走去。

    秋欣然察觉了他的意图,下意识勾了下他的衣袖,紧张地瞧着他。

    夏修言将衣袖扯回来,翘一下嘴角同她做了个口形又接着往外走。

    秋欣然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方才是同自己说:“机灵点。”

    李晗如站在凉亭边,正准备往下走。

    忽然瞧见底下的假山里走出个高大的人影,矮着头从下面出来。

    “是你?”

    李晗如一愣,“你什么时候在这儿的?”

    她侧一下头,目色古怪地朝他身后的假山看去。

    夏修言站在假山的出口外,夜色下他身后一片黝黑,不等她看仔细,就见他缓步拾级而上,几步就走到她面前。

    “有一会儿。”

    男子坦坦荡荡地回答道,仿佛方才在下头听了一场壁角的人不是他。

    夏修言个子高,李晗如原本站在亭子上头看他还不觉得,如今他走上来,垂着头看她,一下便有了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

    李晗如皱眉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到了亭子的另一边,与他拉开一些距离。

    秋欣然原本以为李晗如发现夏修言听见了她与郑元武的对话必然要暴怒,谁知她却并没有意料中的恼怒,只长久地沉默了一会儿,走到亭边的矮凳上坐了下来:“你在这儿干什么?”

    “原本想去品冬院看看,不想你们过来了,只好来这儿暂避,也不是有意偷听。”

    他语气略带歉然,李晗如听了自嘲般笑一声:“没什么,丢人多了,也不嫌这一桩。”

    秋欣然偷偷猫着腰朝上走,见亭中二人一站一坐,从她的角度往上看,李晗如侧脸望着亭外,而男子站着的背影又正好能将她的身影挡住。

    这是在大好的机会,她悄悄从假山出来,正想借此机会离开。

    忽然听见夏修言问道:“你当真将梅雀送去吴朋房里了?”

    李晗如冷笑道:“吴朋当年派人追去洛阳废了她师父一双弹琴的手,害他郁郁不得志,最后几年贫病交加。

    为了报这个仇,她什么都愿意做。”

    夏修言沉默片刻:“你觉得她今晚当真能够得手杀了吴朋?”

    “我本也没指望她能成功。”

    李晗如嗤笑一声,“我不过想给吴朋一个教训,他当真死了,才是麻烦。”

    “吴朋不死,梅雀就要死。”

    夏修言淡淡道,“一条人命换个教训,未免太不划算。”

    “是,”李晗如冷淡道,“无权无势的人赔上命也不过顶多是在仇人脸上挠出一道指甲印,但报仇这事,只为了一瞬间的痛快也是好的。”

    她不痛不痒道:“七夕宫宴那回,是他在你酒里下的融梨香,算计了你我。

    之后叫我二哥知道了,寻着由头在外面当街拿马鞭将他痛打一顿。

    二哥回宫也领了重罚,还在外头留下个跋扈的恶名。

    我去看他的时候,问他后不后悔?

    他跟我说:想什么后不后悔,拿鞭子抽他的时候起码当真痛快。”

    想到这儿,她轻轻翘了一下嘴角,又很快放下了。

    “后来外头传我勾引郑元武不成,说我不知羞耻老大难嫁,想也知道都是从哪里传出去的。

    今天他在这园子里摆席,一群人还得装得不知道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心无芥蒂的样子。”

    她讽刺地一笑,“只有没了顾虑的人才能拼着身家性命为了一时的痛快。

    我是不行了,那个乐伶倒可以。

    我助她得偿所愿,有何不可?”

    “梅雀要是今晚得手,你准备怎么收场?”

    李晗如摇头:“吴朋酒里下了融梨香,她得手不了。”

    她说这话时语气高傲又冷酷,一如她的出身以及宫闱中的一切对她所做出的教导。

    亭中再度静了下来,站在亭中的男子,余光看了眼身后。

    夜风穿过假山的石洞,带来一阵空荡的风声,原先站在那儿的人影不知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只余下一地破碎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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