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江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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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赜见她虽无精神,但是神情温顺,自流露出一股病弱西子的风流来,他握住秦舒的手,温声道:“他这个人离经叛道,说的话又会蛊惑人,当个新鲜事听听也就罢了,要是听多了也就乱了心性。你若喜欢这些,等我们到了泉州,自陪你去听那些名师大儒讲学,这才是正该听的。”

    泉州?不是要去杭州吗?秦舒问:“要改道去泉州吗?”

    陆赜点点头:“福建出了叛乱,当地的山民哄抢了府衙,得我亲自去弹压。”他站起来,把秦舒拦腰抱起来,放在床榻之上:“你只须安心养病即可。”

    秦舒无可无不可,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自己人微言贱,旁人并不当一回事,只当个猫猫狗狗一样,随便哄一哄,便认命了一般。

    夜间,秦舒尚在睡梦之中,叫陆赜叫醒:“海路走不了了,咱们要下船走陆路去。”

    秦舒刚想问,海路如何走不了,便又是一阵咳嗽声,陆赜去抚她的后背,拿了披风来将她包住,打横抱了她下了船。

    秦舒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扯开披风的时候,已经在马车上了。这不知是一架什么马车,宽阔非常,足有四五丈之宽,秦舒坐在床榻上,马车依依呀呀的声音传来。

    陆赜道:“你的病本不宜舟车劳顿,只是放你一个人在此,我又不放心,只好叫你忍耐一二,随了我去才好。”

    秦舒瞧了瞧他,不置一词。

    马车不比船上稳当,一整天下来,秦舒只觉得浑身酸疼,她夜里又发起烧来,病情隐隐有加重之势,咳嗽起来竟然不能安稳睡上片刻。

    又过得一日,秦舒便昏昏沉沉,没有清醒的时候,陆赜同她说话,又抚她的脸,均是没有反应。他招了随行的老大夫来,问:“她这个病到底如何?”

    老大夫之乎者也铺垫了一堆,这才说了实话:“夫人,这是气郁结于心,又加上风寒,以至于成了肺痹这样的大症候,这个时候实在是不能舟车劳顿。倘若好好安养,安心静气,也不至于如此。”

    陆赜听了叹气,当下叫了江小侯来,问:“前面到什么地方?”

    马车上温暖干燥,外面下了大雨,江小侯一进来便带来一股湿冷之气,他先请了安,回:“回爷的话,前面是瑞安了。”

    不时,听得翠烟纱挽幛之后传来一阵咳嗽声,江小侯微微抬头,就见陆赜撩开帷帐进去,宽慰的声音传来:“可舒坦些了,药温着呢,要是能喝下去,就先把药喝了。”

    江小侯望着那微微摆动的翠烟纱,听得里边女子浅浅说话声,听得并不清,陆赜的话倒是十分清楚:“那好,你且睡着。”

    过得会儿,见陆赜走出来,吩咐他:“你先打马去前面镇子上,寻一处安稳妥帖的宅子,瞧她这个样子,再奔波劳顿,只怕剩的半条命也没了。你素来办事老道,速速去办。”

    江小侯知道,这位凭儿姑娘只怕是病得不行了,要寻一处养病的宅子。他当下打了马去府衙,拿了令牌出来,同那知府细细说了一通,不过半日,便在府衙旁一二百步的地方收拾出一个园子来。

    那虽说是个园子,不过一个二进的院子,多种了些花花草草罢了。江小侯亲自去瞧了一边,虽然简陋,也打整得规矩,又瞧了瞧内室,添置了许多东西。

    第二日,陆赜便抱了秦舒住了进去,见她病得浑浑噩噩,实在不放心,等了一日,见她好了些,能吃下东西了,这才对她道:“我且先去,你在这里养病,倘若哪一日病好了,就叫江小侯护送去泉州。又或者,等我那里处置好了,亲自来接你。”

    能暂时同他分开,秦舒自然求之不得,只依旧是病容,也肯说些好听的与他周旋:“只怕我的病,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的。”

    陆赜坐在床前,道:“胡说,不过是小病,将养一月半月的,自然大好。”

    秦舒幽幽的望着陆赜,还是问了出来:“先前我病时,你说等明年春天王家小姐进门,便放我回南京,是随便说着好玩,还是当真的?”

    陆赜那日不过见她病得重了,为了解她的心病而已,自然是不算数的,可是此刻见秦舒病情又加重了,自然脱口而出:“自然是真的,王家小姐名门闺秀,她进门自然要给她些体面,遣散通房的。”

    秦舒虽跟了他不过一月,自问也瞧得出来说话实不实,见他答得这样快,便知是哄自己玩而已,她笑笑,并不表露出来,道:“大爷这样许诺我,叫我能够回去同亲人团聚,我也无以为报,只盼着早日好起来,去泉州服侍大爷。”

    又轻轻靠在陆赜肩上,低声道:“我自会好好吃饭,好好吃药将养,大爷不必担心我。我身边有春喜,她很是得用,江小管事还是跟着大爷去才好,您身边没人,我如何放心?”

    陆赜拥了她入怀,只当她病过一遭,转了念头,晓得自己的好了。听她说什么亲人团聚,一时之间只当她不肯跟自己,全因同家里人亲近,不忍分别罢了。

    陆赜见她乖顺,摸摸她的柔发,道:“江小侯就留在这儿,免得别人冲撞了你,倘若你病好得快,自吩咐他送你过来寻我,也不必两边传信,耽搁时日。”

    秦舒知道陆赜这是铁了心要把江小侯留下看着自己,便不再多话了。

    陆赜静静抱了秦舒好一会儿,这才放开了:“我走了。”

    秦舒求之不得,只微微点头,见他出了房门,不由得大大松了口气。

    如此之后,秦舒便大为放心起来,安心养病了,每日里吃过药,也并不躺着,也出来走动走动。

    这样过了七、八日,渐渐止住了咳嗽,老大夫又重新开过了药方子,抚着胡须笑:“夫人吃得下药,用得了饭,这病便好了一大半。只唯恐留下病根,来年一遇冷,便要咳嗽,还是要另外开药吃着为好。”

    秦舒浅浅点头,谢过了:“多谢老先生。”

    等到了半月的时候,秦舒便全然好了,每每坐在窗户前发呆。

    春喜端了热茶进来,把地上散落的书捡起来:“姑娘,若是觉得闷,何不外头走走,这时节天气正好,又不十分热又暖和。”

    秦舒临窗坐着,见江小侯从外头来。以前这两个人同是国公府园子里的仆奴,各自当差,不过点头之交,江小侯的那些心思秦舒隐约明白,但他此刻进屋来,只在屏风外行李:“给姑娘请安,路引拿来了,也往去了信,叫消了春喜姑娘的奴籍。”

    春喜当下呆住:“姑娘,我如何受你这样的恩情?”

    秦舒笑笑,叫春喜把路引拿进来,见那上面写着“王春熙’三个字,皱眉:“劳烦江小管事了,只是这名字却是写错了,春喜是她后取的名字,她本不叫这个的。再则也错了一个字,喜字写成了熙,这如何能用?”

    当下拿起桌上的眉笔,在宣纸上写上——李颜,吩咐春喜:“递出去给江小管事,还请他重新办一份路引来。也怪我没有说清楚,倒是麻烦你多跑一次腿儿。”

    春喜别的字不认识,自己的名字是会写会认的,那纸上的两个字分明不是自己的名字,她抬头去瞧姑娘,见她眼神坚毅,对自己道:“别发愣,递出去吧。小厨房新做了定胜糕,难为在这里还能吃到金陵风味,你送一碟子给江小管事,说不定能吃到我自己捏的那一块儿。”

    春喜不知道秦舒要做什么,绕过屏风,依了吩咐,递了那宣纸,又把小几上的一叠糕点递给江小管事。

    江小侯本不认字,只后来跟在大爷身边,便学了几个字,见宣纸上不上墨写的,反而是青黛色,他拿过来,想了想,顿时明白,这是女子描眉之物。

    又听秦舒在里边缓缓道,说不定能吃到我自己捏的那一块儿,顿时愣在哪里,手上拿了一块儿定胜糕,不知如何是好。

    江小侯稳了稳心神,把那块儿糕点拢到袖子里,回话道:“姑娘有事吩咐即可,大爷留我在这里,本就是给姑娘办这些跑腿儿的差事的,也说不上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姑娘将养好身子,便是大家办好差事了。”

    秦舒听了隐隐露出泣声,春喜忙劝:“姑娘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了?”

    不过也只微微几声,秦舒拿了帕子擦了擦眼泪,对着外面道:“江小管事不要笑我,往常咱们同在园子里当差,现如今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去南京,我见着你,便想起来园子的人,忍不住伤心,叫你笑话了。”

    江小侯见了不免感慨,往日在园子见她,众人称颂,进退有度,现如今倒是时不时哭,他劝解道:“姑娘不必伤心,倘或爷将来开恩,说不准能回南京探亲的。”

    秦舒在里面听了,沉下脸来,果然如此,果然是哄骗自己的,什么半年之后放自己走,不过一句虚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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