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他说罢，庭院外一个女子跑了进来，苏宛抬眼瞧了一眼，只是个十四岁的小丫头。

    额间还戴了保暖的方巾，是刚出了月子，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眼神却像饿狼，伶俐又活络，满满都是算计，恨不得整个眼珠子，都黏在谢行湛身上。

    只一眼，他便移开了目光。

    他拱了拱手，先行告退。

    福子一入庭院，便见苏宛毕恭毕敬，话语中又透露出“王爷、家国。”等等，猜到其身份不俗。

    又见丈夫神清骨俊，美丽绝伦，月华映照下，宛如画中谪仙。

    手中更是捧着一条绛红丝缎，正贴心的为她缝制婚礼所需喜袍，心中更是乐开了花儿。

    这一下，便凑了过去，花枝招展的媚笑着：“方才，我听见苏刺史说，郎君是王爷？”

    他虽贵为宗亲，却并不觉得娶了一名农妇，会辱没了他的身份。

    北弥贵族与寒族之间泾渭分明，遑论一介农妇，他要娶她，若叫临松知道了，少不得又要掀起一阵风雨。

    更何况，燕王为人狠辣，只怕是要了她的命，都有可能。

    他摇了摇头：“你听错了，我只是个……医者。”

    她却不知死活的，咽了咽口水，继续逼问：“刚才，苏刺史都给您作揖了……想来，夫君一定身份不凡……奴家明日便要过门了，便想求个明白……”

    他风姿清雅，气度不俗，行止间更是威仪凛凛，显然是隐藏了身份的。

    若打听了出来，说不定，还能一跃枝头，捞个王妃当当。

    “为何要求个明白？”

    他十分费解。

    他已经答应了她，要娶她为妻，就不会变。

    “奴家是您的妻子，便想与郎君恩恩爱爱的，过完这一生。”

    她望着他，神情怯怯的。

    原本，他娶她，只是想放在眼皮子底下，不杀也不放，金银不缺，供养一世，可他听了这话，不知为何，心中泛起反感。

    这让他想起，在西屏郡时，那个缩在他的床榻之中，浑身赤裸，满身甜香的女人。

    他眉头轻蹙：“你要，我与你恩爱？”

    “夫妻，本该就恩爱呀。”

    她嘿嘿的笑着。

    他狭长的凤眸，微微眯了眯：“如何恩爱？”

    福子沉吟片刻，眼珠滴溜一转，道：“就像苏刺史，与咱们云姑娘一样恩爱。”

    他微微抬眸，眸色寒光浮浮，有些意味深长：“你如何得知，他们很恩爱？”

    福子心脏扑通疾跳，几乎不敢直视他那双足以称得上阴郁的眸子。

    “他们……他们……”

    福子怔了怔。

    自己的夫君，喜欢的是云姐姐，这是毋庸置疑的，她今日来，本就是要断了他的念想。

    可……她与苏宛，算得上楚河汉界，毫无交集，如何才能叫他相信，那个瞎子，早已与他有私情呢？

    她只能胡编乱造。

    “郎君不知，云姐姐，并非清白之身了，而是，而是……”

    她顿了顿，咬了咬牙：“而是，早就嫁过人！而且和苏大人，还时常勾肩搭背……”

    她嫁过人，夫君早死，灵台的三间铺面，便是留给她的家产，是那女人亲口承认的。

    一个不干净的女人，凭什么和她比？

    他站起身，放下红缎，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渐渐的，唇角勾起一个亲昵无比的笑容。

    “你说得对，既是夫妻，自然要恩爱。”

    有人惆怅，另一边，却是上下欢腾，欢欣鼓舞。

    福子一觉睡到了天亮，便听见外间唢呐吹吹打打的声音，她连忙起了身，开始梳妆。

    她出了月子，身体渐渐好转，还没等来娘亲与父亲和离的消息，先是听见了父亲因给人配药，用料有所误差，害人丢了性命，被衙门判了斩刑。

    按理说，父亲已去，她合该守孝三月，可能嫁给这般天仙似的人物，是她求之不得的。

    她几乎没有任何悲伤，连父亲的坟茔，在何处，她都不知道。

    那十几万的银票，自然拿去置办了些田地，买了几间宅院，一间铺面，又招了些许奴仆。

    算起来，她如今，也称得上是个娇贵小姐了。

    更何况，因祸得福，她如今，嫁的是个身份极其不得了的人物。

    她期盼着这一日，能够早些到来，而今日，她终于盼到了。

    虎子抱着孙女儿进了她的卧房，挥退了为她梳妆的侍女，有些心神不安：

    “福儿，娘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娘。”福子还沉浸在攀了高枝儿的喜悦之中，拿着首饰在自己的鬓发比划，“怎么就不对劲了？”

    她说：“咱们现在，虽说有了田地铺面傍身，有了些脸面，可若真如你所说，那位先生身份不凡……要娶什么样的仙女没有，凭什么，凭什么？要娶咱们？”

    福子被人说动了心事，鼻尖一涩，却也梗着脖子道：

    “世间高攀的多了去了，又不止咱们一家。”

    虎子将孩子放进了吊篮之中，摸起象牙梳，为她绾发：

    “本来这些话，不该我这个做娘的人去说，但福儿，我问你，咱们可有一项，配得上那位先生？”

    福子一听，颇有些恼羞成怒，冷笑一声：“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道：“那人模样俊俏，跟画里的人似的，又什么都精通，这样神仙般的人物，福儿，你是孀居的寡妇，还带着个孩子。”

    “若说是做妾，倒还说得过去。”

    福子大为恼怒：“你是我亲娘，却觉得我只配做妾？”

    “娘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告诉你，这事怪得很，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怎么看，都像……都像……”

    “像什么？”

    她叹了叹：“娘知道这话，你听了要生气，可娘还是得说。”

    “我怎么看，都瞧着，那先生真正中意的人，是阿云……至于他为何娶你，娘不知道，但娘总觉得，这亲事定的太过仓促。”

    虎子话音一落，福子面色一变，青白交加，指着自己的母亲破口大骂：

    “究竟我是你的女儿，还是她是你女儿？你心里到底向着谁？我凭什么不配？她一个瞎子，除了长得漂亮些，有哪一点能比得过我？”

    虎子重重叹了口气，见女儿如此妒恨的神色，便知如何劝，都是没用的，摇了摇头，走了。

    福子大为火光，气怒交加。

    她早就看陆温不顺眼了。

    这个女人，凭什么？

    她以为，她看不见她未来的丈夫，看那个瞎子时，情意绵柔的模样吗？

    她以为，她不知道，绮云轩内，所有人都对着她，发出讥讽，发出嘲笑。

    说明明那么般配的一对神仙璧人，却因谢公子乃正人君子，为了维护她的体面，不得已，只能娶她为妻。

    可是，无论谢公子是不是不得已为之，她是他的妻，明媒正娶的妻，是已经注定的事情。

    那个瞎子，算什么？

    只要拜了天地，入了洞房。

    即便自己的夫君待她情意绵绵，她要嫁，也只能做妾。

    一个瞎子，无论她有多么优秀，多么夺目，都只能被她这个当家主母踩在脚下。

    婚宴很热闹，谢行湛在灵台，没有自己的宅邸，他也不在意这些虚假的东西，因而，婚宴在虎子新购入的一所三进大宅。

    因为苏宛作为一州刺史，都入了席，所以大部分有名有姓的灵台权贵，都来凑了这次的热闹。

    毕竟，这位年轻的医者，不畏世俗，不顾男女大防，当街为孕妇接生，其医者仁心，早已传遍大江南北。

    何况，年纪轻轻，风光霁月的医者，又为了女子的名声，承担起了作为男人的责任，风光大办，明媒正娶。

    可谓佳话中的佳话，君子里的君子。

    福子带着璀璨的花冠，满面红光，坐在喜房内，心跳砰通砰通。

    自己也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这一日。

    可外间的声音越来越鼎沸，场合越来越热闹，她能看见窗外葳蕤的灯火，熙熙攘攘的人群，能看见灵台各级的官员，推杯换盏，笑的开怀。

    她开始寻找起自己丈夫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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